他逃不多远,就觉意识已渐渐模糊,眼见堂堂的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就要成为琅支都槊下的怨鬼,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,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大喝一声:
“贼子休得撒野!某家来也!”
……
黄鹤楼,坐落于淮南道汉水南岸的蛇山山顶,与北岸的汉阳遥遥相对。它修建于后汉三国时期,至天宝年间已有五百余年的历史,已成了大唐的文人墨客们歌咏赋诗的圣地。
九九重阳,黄鹤楼上来了三位游人,两男一女。其中一位身穿墨绿色绨袍的中年男人,生的赤面长须,登楼时却步履蹒跚,极为缓慢的步子与他伟岸的身材显得极不相称;一位身着男装的妙龄少女似是他的女儿,小心翼翼的用手搀扶着他;旁边一位身着蓝色绨袍的男子则在他身后缓缓跟着,那人中等身材,头上戴一顶帷帽,看不清楚面目。
三人走走停停,许久才登上黄鹤楼的顶层。
凭栏望去,滚滚东流的长江浩荡翻涌,水面上波光粼粼,江心有几艘捕鱼的船儿,头带斗笠的渔夫潇洒地撒出渔网,周围连绵的绿色山岗也都被一场秋霜染上了些斑斓的颜色,山坳间的农家草房间飘出了缈缈的乳白色炊烟,纵横的阡陌中有农人还在劳作,不远处似乎有几处苗圃,黄色的菊花正在盎然绽放,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金黄色的光。
那少女跳脚拍掌笑道:“阿爷!阿爷!这里真美!以前在家也读过崔老夫子的诗句,今日来到楼上,却才知道诗中所咏与眼前的美景丝毫不差,竟是生动至极!”
她样貌极美,声音如一只百灵鸟般欢快。
那中年男子见女儿如此开心,也是一笑,点头道:“不错,据说那首诗是崔老夫子当年的得意之作,连李太白看了都赞口不绝呢!”
那头带帷帽的男子也来了兴致,笑道:“是啊!小阿妹,你可知道,当年李太白游历到此,自然是诗意大发,他本想借着酒意也题一首诗,却看到了崔老夫子的那首,竟生生的把肚中的诗句憋了回去!”
那少女听了,眨着大眼睛笑问道:“真的吗?能让李太白写不出诗来,岂不是如要他不喝酒一般难受么?”
此话一出,三人都笑了起来,那中年男子笑得连连咳嗽,少女忙为他拍打抚弄后背,关切地问道:“阿爷,好些没?”
那中年男子笑道:“无碍!呛了一下!”顿了顿,又笑道:“我也听过这事,据说李太白最后还是做了一首打油诗自嘲。”
“李太白居然还做打油诗?阿爷,你快说嘛!”那少女急切的笑问道。
那中年男子说道:“他说啊?他说‘一拳捶碎黄鹤楼,一脚踢翻鹦鹉洲。眼前有景道不得,崔颢题诗在上头’。”
咏罢,三人同时放声大笑起来。
那少女更是笑弯了腰,捂着肚子一边笑一边说:“阿爷定是诓我!这哪里像是李太白的诗,倒像是咱家管家喝醉了胡诌的!真是笑死我了。”
岂料,那中年男子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,那一男一女忙敛了笑容,为他摩挲前胸,拍打后背,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好转了一些!
那中年男人吩咐道:“秀儿,你去那边的墙壁上找找崔老夫子的题诗,我与你大兄说几句话。”
“好!”那少女听了吩咐,蹦蹦跳跳地跑开了。
两位男子寻了一处眼目得劲的僻静地方,仍旧凭栏眺望。
“令公来此地已两年了,怎么身体竟虚弱成这个样子?还经常咳嗽吗?”那头带帷帽的男子递过来一只水囊。
那中年男子接过来,喝了一口,说道:“那年在大理寺,被那两个狗贼折磨了一阵,留下了些病根,不打紧!”
“两个狗贼!不要落到我的手里!”那头戴帷帽的男子切齿道,重重的捶了一下栏杆。
“那两人只是爪牙,无足轻重……”中年男子说道:“这两年,什么心思都淡了!为守护这片大好河山,这一命一躯,又有什么可吝惜的?”
“令公!”那人言语中似有些哽咽,说道:“令公保西北若干年太平无事,又不知周全了多少将士的生命。当年,我曾劝说您多拨给钱粮给董延光攻打石堡城,以免那贼子攀咬污蔑您,可令公告诉我,用那数万将士的生命去打一座石堡城,没有任何实际意义。以上万将士的鲜血去换取主帅的加官进爵,王忠嗣不会去做!更不会拿国家的钱粮刺激那些将士去白白送死……这些,我都还记得!令公能行古人之事,非我所及也!”
原来,那中年男子不是别人,正是被贬为汉阳太守的王忠嗣。
他听了这番话,良久无言,长长的叹息了一声。显然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,转而问道:“依你看,我大唐还有多久的安宁?”
那人沉默了一会儿,言道:“安西、北庭现在是封常清,行事比较谨慎,暂时不会有波动;吐蕃前番吃了败仗,逻些城方面又内讧不断,眼下也不会有什么作为;陇右、河西、朔方三镇,现在是安思顺兼任,我和郭大兄还商议了个计策,表面假做不和,以安此人之心,目前看,效果也是好的,他还以为是自己平衡的手腕高强,估计也不能怎地;只是南诏那边,听说打的惨烈,但是朝中那姓杨的与右相斗得厉害,把败报压下了,不知具体怎样,故此,我也不好判断。现在,我唯一担心的,就是东北方面,那安禄山手握范阳、平卢、河东三镇重兵,听说还暗中豢养了同罗、突厥、契丹和奚族的降兵中许多精锐,怕是早晚会有异动。”
王忠嗣点头道:“嗯,安禄山那个人,我看的确是包藏祸心。当年他曾以修筑长城之名,要我从河东调集一万精锐助他,暗地里却想将这一万人收编入他的军中,不料被我识破,他未能如愿!如今,契丹和奚的势力已经衰微,突厥业已归顺,他要那么多兵马做什么?光弼,你将来一定要小心在意此人。以后,大唐的安宁就要靠你们守护了!”
那人听了,猛然将头上的帷帽摘下,那一双漆黑的剑眉下精光四射的虎目盯着王忠嗣的眼睛,重重地点了点头,道:“李光弼领命!”
正在这时,少女王韫秀喊道:“阿爷,阿兄,快来看,我找到崔老夫子的题诗了!”言罢,她用如银铃般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念道:
“昔人已乘黄鹤去,此地空余黄鹤楼。
黄鹤一去不复返,白云千载空悠悠。
晴川历历汉阳树,芳草萋萋鹦鹉洲。
日暮乡关何处是,烟波江上使人愁。”
……
数月之后,被尊为“大唐战神”的一代名将王忠嗣便病逝在汉阳太守任上,终年四十五岁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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